这只羊注定被“复联4”碾为齑粉 但这个梦值得凝视
正面对撞“复联4”对《撞死一只羊》的票房或许颇有些不利,但万玛才旦带来的这个西藏故事仍值得关注,并没有输。
在故事的结尾,导演万玛才旦放了一句藏族谚语,“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,也许你会遗忘它。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,那也会成为你的梦。”万玛才旦说这句话是经过大家讨论、寻找的,是解密整个电影的钥匙。虽然会有些过于直白,但他还是希望可以提醒观众,一切不过是他的一个梦,而这个梦通过银幕,也成为了所有观看者的梦。
关注华语艺术电影动态的人,一定很早就注意到了万玛才旦,他从1991年开始写作,在2005年拍摄了第一部电影《静静的嘛呢石》,算是在电影行业大器晚成。可能很多人无法想象,《静静的嘛呢石》是第一部由藏族导演执导的藏语电影。
十四年间,万玛才旦的作品已经入围上海国际电影节、洛迦诺国际电影节、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等多个A类国际电影节。近年风头更劲,《塔洛》拿下了金马奖最佳编剧,《撞死了一只羊》拿下威尼斯节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。他一度成为了藏族题材电影、少数民族电影,乃至是华语艺术电影的旗帜性人物。
大多数少数民族题材电影,难以脱离两种创作思路:一是主旋律意识形态;二是自我身份认同故事。这也是两种不同的切入角度,前者大多由非少数民族电影人创作,是一种外在的观察角度,而后者多是少数民族电影人创作,以探寻自身在当下社会、时代的位置。
早期的万玛才旦作品也没有离开这样的创作窠臼,努力的寻找着自己的位置,自己的话语权。包括他上一部作品《塔洛》,尽管有很高的艺术性,但依然没有离开这个思维逻辑。《撞死了一只羊》在他原有熟悉的藏族地域和藏族语境之中,又多出了藏语电影,乃至少数民族电影历程中所不曾有的一种高度的文学性与艺术性。
《撞死了一只羊》的文学性体现在两个层面:一是剧作本身的文学性,二是影像语言的文学性,二者结合出全片的诗性表达。这个故事改编自万玛才旦自己的小说《撞死了一只羊》,以及他无意中读到的一篇藏族作者小说《杀手》。他将两个故事做了有机的融合,这种多部短篇结合叙事的改编方式,在电影史中也不少见,大名鼎鼎的《罗生门》便是改自芥川龙之介的《竹林中》和《罗生门》两个短篇。这种改编方式,第一作用是为了增强文本,单个短篇小说在它本身的篇幅内是叙事、逻辑、表意完整的,但是要承载一部电影的叙事体量,可能有所欠缺。
在剧作中影片有大量的呼应环节,包括将《杀手》和《撞死了一只羊》的两个主角设置成名字一样的人,从而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的命运勾连。司机撞死了一只羊,而他载的乘客要去杀一个人。镜像式的对照人物,在很多艺术大师的作品中都出现过,例如基耶斯洛夫斯基的《两生花》。影片并没有集中表现杀手的命途,而是把视角放在了司机身上。
《撞死了一只羊》
通过死羊这个元素中,体现出了一种人类对于生命的共情状态。它象征了所有死去的事物,也代表了藏族人对于生命的态度。司机之所以对杀手要杀人这个行为耿耿于怀,也便是因为死羊而迸发出的悲悯之心。在为羊天葬的情节中,充分的体现出藏族人的生命观、价值观,以及一种天人合一的神性视角。而这种神性不是来自个体本身,是他们心中信仰的神。
而这种神性视角,便是《撞死了一只羊》的艺术高度所在。影片通过一次撞死羊的意外和一个梦境,将两个人的命运相互转移。司机被杀手及其故事引起好奇,有两个关键点,一个在于莫名其妙撞死一只羊,另一个是他们同名。这样的设计,往往可以理解成一种神的游戏,有一只看不见的手,默默安排着凡人的命运。
人类很擅长给发生的毫无干系的事情加上解读的逻辑。一切偶然,在司机的眼中产生了联系,他背后的神性视角迫使他要纠缠这件事情,去化解矛盾。在化解的过程中,他的身份又从一个追踪者,一个探寻者,变成了另一个神性目光。他最终以梦的方式,帮助杀手,也是另一个自己,获得了解脱。
这样的一种梦境式的环扣叙事方式,可能会带来叙事逻辑的混乱。但只要以本为本,关注叙事文本的本体,就能厘清整个故事的基本逻辑。片中没有过多的台词,大部分影像呈现是司机孤独的在路上开车。同时反复用到了一首意大利著名歌剧曲目《我的太阳》,这首歌与西藏的地域性产生了陌生化的连结。导演甚至选用了两种版本的《我的太阳》,藏语版和意大利语版,作为现实和梦境时空的划分。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普通汉族观众而言,并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出两种语言,这也是一种有趣的如梦似幻式的设计。
《撞死了一只羊》就像是一个梦,在梦中包罗了天地万物,揽括了浮生众相。而在梦的背后,是万玛才旦以诗性和神性构建的人性解读,他以善良与慈悲的笔触,勾勒出人生宿命的轮回与不可控。人唯有抱着信仰继续生活,除此之外应当别无他求,因为所有过多祈求都像是那只突然出现的羊,都像是杀手的目标,让人难以安放。
文 | 耳朵